證嚴上人衲履足跡─隨師行記

日期：民國88年10月14日

無常觀與因緣觀

農曆九月六日　星期四

【地點：臺中分會】

晨間的漫談，頗饒意思。有位師兄說，當他在埔里信義路工地行中醫義診時，發現很多師兄姊做到身體疼痛卻都不說，於是他只好走到場區去「找病人」，凡是觀察到有人走路一跛一跛地，就將他帶去治療，但有時還未及塗抹藥膏，人就不見了，所以又到工地去把人再找回來！師兄談話的神情，有感動，也有無奈。

從慈院前來支援關懷工作的常住志工師姊提到，前陣子有臺中師姊們到慈院當志工，當大家正在開會時，突然間發生地震，只聽到有人叫一聲：「啊！」眾人流露著急於要往戶外跑的神情，可想而知是地震的受驚戶。上人表示，那也難怪啊，那是受到很大的驚嚇之後，自然的反射動作。

時間在交談之中過去，那位有著好文筆的陳師姊，又再度流淚言及從林肯大郡災變以來，就心情難受至今...... 上人嘆言，是否沒有用心在他平常所說的話、所做的事上呢？真有把話聽進去、用出來的話，怎麼會一直鑽在深淵裏不能自拔？這就是文學所知障啊！

上人有意激勵師姊，遂教她最好是去建屋工地，去幫忙扛東西，肚子餓了就去吃，做得累了就去睡，恐怕這樣簡單的生活比較適合她。

「那是比較單純.....」師姊回答。

上人再次帶著激勵的語氣說：「文章就是將事實寫下來就對了，像妳這樣，慈濟多少感人的故事，都在妳手上流失了。感情太豐富，聽到一點事，就哭了大半天，就覺得世界破滅了，人生沒希望了...... 唉！『有悲無智』，沒辦法啊！」

有人教一位師兄談談工地心得，但他只一逕淚流不止，久久也不說話，上人見此光景，只好再嘆氣道：「這也是感情豐富的人啊，所以不能『瀟灑走一回』！」

話題轉到有些人對自己身邊的人缺少關懷，但卻有悲心去照顧遠地方的人。上人無可奈何地說：「這就是凡夫！凡夫的眼睛老化了，所以都看遠的地方。」

「其實，多數的人都是如此。大家總是對家人最嚴苛，要求很多，其次是對周遭的人，也是很挑剔，所最能寬心對待的，就是對於那些比較不熟的人。這就是『只談大愛，忽視小愛』的弊病，一旦有此毛病，就無法形成團隊精神，這對團體而言，真是很傷腦筋的事！」

環視眾人，上人希望振作大家的意志，遂以己為例致勉道：「我也是很有感情的人，但我明白要堅強起來，才能去做事，假如我一遇到事情也是只知道哭而已，那就不必走入人群去做事了。所以，我也不能夠看到你們哭，就跟著一起哭。」上人期待大家要看透慧命真實、生命虛幻的真理，才能在人生真真假假的舞臺上，做一個出入自在的菩薩。

關懷組的師姊們今天將到南投及埔里一帶去探慰災戶，上人在行前叮嚀時，以「處順境用『無常觀』，處逆境用『因緣觀』」，教示大家輔導災民時的理念，希望發揮智慧引導災民們走出身心的創傷。

上人開示：「苦是人生的真諦，人生離開苦，就無可說的了。苦有身外之苦，心內之苦，有形之苦，無形之苦，娑婆世界就是離不了這些堪忍的苦。人生本就苦、空、無常，若有這種無常觀，雖受身外災害的損失，也能夠看得開，心不會受到異動的創傷；身外的毀損已令人悲傷的了，再看不開的話，就加深了心靈的傷害。所以，人生能突破苦難的境界，就能輕鬆自在。

如有的人房屋倒了，但他認為『人平安就好，只要生命還在，就能重新建立理想家園』，這就是真正能透徹人生苦難的道理的人。有的人其實受災不重，至少屋內家具等物仍可再取出來用，但他卻覺得此生再也沒有希望了。也有人打拼數年購買的房屋倒了，就一直在『怎麼辦？』的負面思考中走不出來。人生一旦有心靈的創傷，就會愈想愈痛苦，愈想愈埋怨，一時的受災變成一世的落難，在苦難中原地踏步，永遠走不出來。

或有人只是受驚而已，屋沒倒，東西也沒有損失，但就是不敢再住在屋裏，覺得一切都不可靠，這也是很嚴重的心靈創傷。明明可以打開心門，明明能用的物質還在，但內心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過虛幻一場，就如早上的露水，會在忽然之間消失了。這種心理病態，較身外的損失更嚴重，如此悲觀下去，就會連一線光明也看不到了。

像這種陷在人生虛幻的漩渦裏突破不出來的人，非常需要我們去用心關懷，不能只是勸他：『你的房屋沒倒啊！』『你的東西還在啊！』如此而忽視他內心深處的迷茫。要知道他們是處在害怕一切都會突然破滅的心境中，這分恐懼的心，就是心靈的災害。

人在擁有的時候，要有無常觀。有人曾對我說，他想將錢存在銀行裏，但覺得並不十分保險；想要拿錢去買金子，但金子不會生金子，是否必然有利可圖難說；若是去置產，看看現在一場地震，房子就倒塌了！所以說，如此無常的人生，要斤斤計較什麼呢？還要想留多少錢在身邊？錢放在身邊就可靠嗎？更何況佛教中說錢財是『五家共有』，人生有形的東西，根本無法永遠都為自己所有。

又如慈友會一位師姊提到她生在越南的兄長，他對於自己董事長的身分不敢承認，也不敢將錢存在銀行或放在家裏，最後必須將錢拿到浴室去燒掉，像這樣的人生是否很無常？我們應該覺悟，人生沒有所有權只有使用權，假如那位越南的董事長，平時就能將錢運用在救濟上，就不會在燒錢時燒得那麼痛苦了。

人在富有時要有無常觀，但世間災難來臨時，就要提起因緣觀。所謂『種如是因、成如是緣，結如是果，受如是報』，過去種的因，成就現在的緣，有此感受的果，就受現在的報，人生遇到種種災難苦痛不如意事，如果有因緣觀，自然就能心情開朗，很快就能站起來。

當你們看到有人因為天災而家園破毀，就要用因緣觀去輔導他們，雖然是過去的因成了現在的果，但現在的果仍在種未來的因，過去的因既已成就果，我們感受到果報，就當作已經過了一劫，消了一業，現在應該趕快提起因緣觀，去造快樂的因，以得好的緣，未來就會有希望的果報。

如今災民的心很恐懼，要以因緣果報的觀念去輔導他們，要非常小心，不要直直地就對人說：『你就是過去種如此的因緣，所以現在要感受這個果報！』他們聽了會惶恐：『我真的這麼壞嗎？』

我們應該委婉地好好勸他，佛教中的『三世因果』是過去、現在、未來，『過去』不只是說昨天的事，應該要推到更遠的過去生的事，過去生所做的什麼都沒有帶來，就只有帶因而來，今生此世所做的是現在的因，將招感未來的果。過去種不好的因，現在得難受的果，此時要以豁達的心去感受，日子總還是要過，以何心情在接受，這也是不時地在種因，現在能以豁達的心來面對人生，必然在未來就是得到快樂、幸福的果報。

另外有一種人，並非是親受災難的人，但總是鑽在牛角尖中，如那位有文才的師姊，林肯大郡倒塌已經是好久的事，自己也非是受災戶，但她就是無法『走前腳，放後腳』，一直去想過去所見聞的苦難，使自己的心到如今還覺得很苦。

一直叫苦也是心的種子，雖說那場災難不是我們所做的，但心境一直在苦難、驚惶，這是心田的種子，來生雖然不會受到什麼果報，但這種自我製造煩惱、一直在鑽牛角尖的習氣，會帶到來生，使自己常感到很煩惱，凡事都想不開。

修行就是要把不好的習氣去除，要提起這分豁達觀。在輔導別人的同時，也是在輔導自己，我們唯有自己有豁達的心胸，才能幫助別人豁達起來。

『精誠所至，金石為開』，要培養自己能夠做到『當得意、有錢、平安時，要有無常觀；當失意、落魄、不如意時，要有因緣觀』，修行就是在回歸本性，本性是清淨的，就如一湖清水，山來照山，水來照水，心能歷鍊得很豁達，順逆境界都不動心，此時自己出以至誠，以『無常觀』或『因緣觀』的道理去引導人，人才能接受我們的輔導；若自己對此道理不清楚也無感受，再如何會說話都不會有成效的。」

【地點：大里】

師姊們與上人作別，上人隨後也踏上關懷工地的行程。首站在大里健康國宅工地，因為本是蔗園地，所以基座鋪以水泥，以確保穩固性；又因住戶多達二百八十多戶，用水量大，所以水溝挖深，以利排水。

【地點：東勢】

東勢是重災區，車行進入市街，有些房屋已拆除完畢，成為一片平地，但平地插在整排房屋之間，突兀的景觀，看得出是災後痕跡。路經河濱公園，從高高的長橋上俯瞰而下，公園草地上散布著軍用帳棚及貨櫃屋，多少人家尚在這裏生活？瀕水而居，並無詩情畫意啊！

在東勢國中下車，迎面而來的是鎮長張錦湖先生及其夫人，上人面對這位地方長官，依然是在為承租戶陳請，希望能考慮他們確實需要住屋的景況。鎮長提起當地原本有八十多位獨居老人，但在災後，諸如兒子往生、媳婦不願奉養的情形陸續發生，所以累計有百多位老人無所依怙，希望慈濟針對老人，亦能提供幫助。東勢國中為慈濟認養的學校，校長林文朝先生特來致謝，並略談及復校計畫。

因為受災人口多，鎮上有建設公司、高雄市政府及軍方在此興建簡易屋，經鎮長邀請，遂一路前往參觀。才行不久，便見一身藍天白雲的師姊們，走在因拆屋工事而塵沙飛揚的街上，她們正挨家挨戶作複查的工作，嬌小的身軀與其身旁的龐大起重機相形之下，別有一種溫柔而韌力十足的力量。

來到一處大樹林立，綠蔭深深的好所在，軍方在此並非搭蓋國產簡易屋，而是由工兵們組裝來自日本的組合屋。在范宰宇長官帶領下，上人入室參觀，在八坪大的房子裏，地上鋪著榻榻米，有流理臺、冰箱、電視及風扇等，窄小的空間倒也有小巧玲瓏的氣質，是頗適合夫妻二人的居住環境。此地共二百多戶，採六戶連併式，公共設施尚有育嬰室、媽媽教室，以及醫療站、活動中心等等，設想頗為周到。

為趕著讓災戶入住，官兵們還忙著工事，當上人就將離去，他們特來致謝說，震災救難之初，非常感恩慈濟人提供大家素食。

【地點：臺中分會】

再經豐原工地及慈雲寺，回到分會時已午後三點。如今心繫希望工程的上人，與參與此項教育計畫的兩位副總及杜俊元師兄，展開許久之會談時，尤殷殷訴說著深懷在心的理想──

「在大世紀末遇到大災難，期待趕快走過大浩劫的陰影，在2001年新的大世紀的開頭，但願美麗的遠景與希望，樹立在臺灣的土地上！」
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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